河北乡村青年残酷物语|故事FM
今天的讲述者叫黑米人。
他从小生长在河北农村,直到十八岁,他才离开了那块熟悉的地方,在别的城市读大学、工作。而家乡里的那些人和事,却仿佛从来没有在他心里模糊过。让我们跟着他的声音,回到他最熟悉的家乡。
故事FM ❜ 第 226 期
/讲述者/ 黑米人 /主播/ @寇爱哲
/制作人/ @凌晨
/声音设计/ @故事FM彭寒
/BGM List/
01. StoryFM Main Theme - 彭寒(片头曲)
02. 双喜 - 彭寒(洪亮)
03. 双喜 - 彭寒(第一次直面死亡)
04. 福气 - 彭寒(两声枪响)
05. 福气 - 彭寒(一声枪响)
06. 华芳 - 彭寒(大圣的后来)
07. 双喜 - 彭寒(我的故乡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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—下面是本期故事的文字版—
请配合上方音频食用
我今年 33 岁,是一个地地道道的河北人。大学毕业我去了一家国企,获得了北京户口,但是我从内到外都是一个在河北的普通农村长大的人。
河北农村都特别没有特点,小时候也是大家平均穷,一点都不繁华,但是挺有生机的。每年都经历春种秋收,小时候还会有麦假秋假,专门放假让孩子帮家人去收麦子和玉米。到了高中,学业紧张了,也没有麦假和秋假了,就做的少了。
我记得高考完了之后,正好赶上麦收,我就使劲干活,有一次大中午,我在打麦场上光着膀子干活,我爸说,「你赶紧把衣服穿上。」我问怎么了,他说你后背都已经晒爆皮了。
晚上睡觉躺下,我觉得有一点疼才意识到,那时候我其实有一点报复性地干活,觉得高中上学一直压抑着,就想让自己受点罪,跟庄稼土地多接触一些。
-01-
洪亮:还在成长的人也会死亡
这个同学叫洪亮,是农村比较常见的一个名字。村里很多孩子会叫洪亮,可能男孩小时候生下来哭声很洪亮,就叫洪亮。他是我们班里个子最高的,也是最壮的。
一天下午,我们四个人骑了两辆自行车去找他,准备一起去一个更远的村子找同学,找了七八个人。我们就开始在小堤上骑,到尽头下一个两米坡。其中小的自行车没那么结实,当时上面坐了三个人,大家特别挤。他们在下坡的时候,速度并不快,我眼睁睁看着他们往下走,突然有一个三两公分的小突起,他们三个冲下去,「咚」一下杵到了小凸起上,轮胎瞬间凝成了一个「8」字。我们所有人哄堂大笑,笑得都躺到地上了。
我们笑了五六分钟才平复下来。提供这个车子的同学他开始也在笑,突然有个同学跟他说,「你傻 B,这是你家车!」这同学瞬间嚎啕大哭,「我这车……我爸会打死我……」洪亮和几个力气大的孩子就说,「别哭了!丢人,我们给你弄。」几个人就徒手往回掰,上脚踹,拿砖头砸,最后拧回来了,不过歪歪扭扭的,只是凑合能骑。我们就骑着那样一个歪歪扭扭的车,各自回家了。
到五年级毕业,我们还会再分班。不知道为什么我跟洪亮就闹了意见,打了一架。他的力量压制我,把我撂到地上了。之后一直到初中毕业,我们都没再说话。
再后来我上高中。家里比较穷,坐不起公共汽车,我要骑自行车到县城,一个周六中午放假,我在那在写作业到 3 点多,就往家骑,4 点多钟才能到家。我从省道上拐下来,到村级公路上,结果一转过来,自行车后带就没气了。前不着村后不着店,我只好往回推着走,背着行李,东西挺重的。
往回走了一两百米,一辆摩托车从后面呼啸而过,停下来。洪亮从摩托车的后座下来:
「怎么了?」
「车没气了。」
「过来我带你回去。」
开摩托车的人坐在最前面,我坐中间,他坐最后边,左手扶着摩托车后边的架子,右手提着我的自行车,把前轮提起来,让车跟着摩托车一起走。很快送到我们家主街的位置,他把我放下来,冬天特别冷,我说,回家喝点热水。反正河北人都是这么寒暄,他说不了,他俩就开着车走了。
这样,我的心结就放下了。
转了一年到高二。有一天我在家里西屋躺着,我哥哥、爸爸、妈妈在东屋包饺子聊天,突然我听到一句「洪亮死了」。我就愣住了,这时候,听我哥那边说了一句「我弟他同学」。我「唰」一下站起来,装作很平淡地过去,我说,「怎么死的?」他说,「跟车撞死了。」
洪亮家很穷,初中毕业就没有上了。有人开大的运输车,带一个徒弟,这个人平时帮他卸货,看看车之类的。洪亮就跟车,发生了比较惨的车祸,死了。我没有再问这个事,又过了几个月,我周六回来问我哥,「他家怎么样?」「洪亮他爸爸疯了。」洪亮有一个姐姐一个妹妹,是他们家独子,而且他马上十七八岁,要找对象盖房子结婚了。
怎么老天就偏偏打击这样一个家庭?我从来没有直面过死亡,当面对他的死亡的时候,才觉得原来死亡这么近,还在成长的人也会死亡。
-02-
老三:他们家四个,两个跟枪产生关系
我要再说的朋友,也是我的一个同学,他们家是兄弟四个。老二是我亲哥哥同学,初中毕业就去当兵了。他在当兵的时候毁了容。在早上执勤的时候,有匪徒抢夺哨兵的枪,抢夺成功了。 哨兵一呼喊,他就从军营里冲出来去追,歹徒跑的途中突然回身给了一枪,打到左半边脸上,毁容了。
他在军队做了很好的治疗,离得近会看左边脸上到有一些狰狞,有的地方没有毛孔,有一些沟壑。他因为这个事情荣立了二等功。农村的孩子当兵基本上也不会留在军队,就转业回来了,之后他的人生就比较平淡,娶妻生子,现在应该过得还可以。
我要重点说的是老三,那时候河北农村的计划生育还比较严,老三生了之后怕挨罚,就把他直接养到了姥姥家。我在上初中之前不知道他们家有老三。
老三和我同班,个子很矮,比我至少低半头,还长得比较瘦小,两腮的头发比较长,我当时看到他,感觉这是个「猴」。初二的时候,他就跟着他姥姥家那边村的同学在初中混起来了。
一个大课间,大家在说笑聊天,这个老三突然就跟我说,「你别以为你在自己村里就牛 B !」我说,「我牛 B 什么了,我是我们村最老实的人,我从小的玩伴各种打架,你看我打过吗?」他说,「打得就是你。」他就按过我的头,我弯下腰身体成了 90 度。他用膝盖顶我的脸,特别像电视剧里甄子丹的那种武打。我拿手往下顶他膝盖,心想,「他顶的也没什么劲。」在我心中,这个不像打架,更像大家闹着玩,就挡了几下,他觉得没意思就松开了。
后来,我就听说他坐牢了。因为他们村子整个风气不好,农村有这样一个现象,这个村子出的地痞流氓多,就永远多。他们不知道从哪搞了一把手枪,几个人在县城比较繁华的一条街上走路,这个老三跟一个伙伴起了争执,说我要拿枪,他说我要拿。他说,「你给我玩一会」,然后他那伙伴说,「我他妈就不给你」,俩人就开始拧巴起来,突然这老三把枪给抢过来,直接对天开了一枪,「他妈老子要玩就得给我」。开了枪事就大了。警察立马赶到,拘押了他,接着就坐牢了,13 年了还没出来。
他们家兄弟四个比较唏嘘,两个人跟枪产生了关系。
-03-
大圣:老实人捅了体育生
大圣是我的高中同学,长得特别老实巴交,一个国字脸,戴一个大眼镜。高中比较艰苦,我们住原来的教室,一个特别大的教室,放上很多上下铺铁架床。一个屋里住五六十个人。
学校一般会有很多的体育生,有几个特别爱惹事的,有个叫瘦猴,这个人长得比较瘦,有点尖嘴猴腮。另一个叫牲口,特别高,特别壮。这个事是发生在他们三个之间的。
食堂特别大,一个大开场,会有一个个小窗口,大家都争着抢着往前冲去打饭打菜。大圣去打饭,这时候瘦猴来了,他比较横,就往前挤,就可能用手拨了一下大圣。
大圣发火了,「你他妈挤我干嘛?」「我挤你怎么了?」然后两人就打起来了,在地上翻了几个滚就松开了,算没打成。
大圣继续气呼呼地排队打饭。瘦猴则叫了一帮体育生过来,有七八个体育生,其中就有牲口。大圣正好打完饭出来,他们就动手开始打。几个人把大圣摁在地上连打带踹,还把周围一大片同学饭菜全打翻。打完了,他们打算撤走,这时候大圣「啪」地站起来了。那时候很多人会在裤带上挂一个钥匙链,他在里边抽出一把小的折叠刀,一下攮在瘦猴小腹上。
瘦猴一看,「兄弟们他妈打他!」一群人又冲上去把大圣摁在地上打了一顿。打的时候瘦猴伤到内脏,大出血,昏过去了。牲口背起瘦候就往外跑,要送医院,到学校大门口的时候,瘦猴面无血色,撅了过去。这是我们那的俗语,就是昏死了,僵直了。牲口把瘦猴背到了身后,把瘦猴横着,把他往前撅,撅成一个向后仰的 U 型,把他人整个横向撅了几下,给撅回来了。瘦猴终于出了一口长气,醒了过来。
正好这个时候,大圣回到了宿舍,身上有好多菜汤。他把衣服一脱扔到地上,「欺负我」就开始哭。他打架的时候是没哭的。我们问他细节,没问完,班主任就来把它叫走了。
从那,我再也没见过他。瘦猴的家里是县城的,稍微有点钱,大圣家是村里的,家庭条件非常一般。 当时赔了 8 万块钱,可能也算倾家荡产了。听说赔完 8万块钱之后,做一个民事调解,没判大圣坐牢,就在看守所里待了几天而已。
有一天,我晚上下了晚自习回去之后,发现大圣床铺上的衣服被子都没了。他转学了,去了哪里我不知道。
直到我大学毕业,2011 年的春天,我跟女朋友坐长途车从县城到北京,一上车看到了他。大圣是我跟我女朋友的同学,我俩都认识他,就随便聊了几句。
我说你也去北京,他说对,我说你在哪上班?他在亦庄,我说我也在亦庄。「咱们这么近,多年不见了,回去聚一聚」大家挺亲热的聊了几句,留了个电话。
但是到了北京之后,其实也没联系。
-04-
童年的阳光
你一生下来就在这个地方,认为这就是世界原来的样子,你就会对他产生依赖。
特别小的时候,有一次我问我妈,「一年有多长?」我妈说,「有 300 多天。」我说,「 300 多天不得跟一亿多天一样长?」小时候没有概念,只认为「一亿」数量级非常大。
说完这句话,我推开了家里堂屋的门帘,中午阳光正好就整个打在了我的脸上,恨不能给我打一跟头。院子里,还有倒房的房梁上,放了好多收割回来的庄稼,云淡风轻,阳光充沛,整个庄稼丰收,家人都在。
那个感觉在我脑海中回忆过好多次。
* 本期未注明配图 | 视觉中国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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文字 | 凌晨 运营 | 刘军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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